泼水、抢新娘、抹黑脸、“说确”…… 凉山甘洛彝族嫁女真好耍
在中途挽臂抱住一村木屋,屋顶上晾晒着金黄乳白的玉米,篱笆墙上挂着一串串红辣椒;袅袅炊烟带着彝家温馨的梦飘进蓝色的山林,然后牵出一缕悠远的牧笛的颤音……
这便是我要去的如诗如画的一个以衣诺为主的彝家村寨—挖古觉村。寨子里有一位阿支姑娘要出嫁,邀请我去参加她的婚礼。
小阿支都、21岁了。我们甘洛这边的彝族女人出嫁年龄一定是单数,男人成亲没有强行要求。阿支这正是成亲的好年岁。
拂晓,我睡眼朦胧翻身起床一看,寨子里帮忙的人都来了。男人们忙着杀猪宰羊,在核桃树下搭松棚;女人们说笑着从河边背来一桶桶水,藏在门背后、鸡舍旁和羊圈边……
不一会儿,坝子上升腾的薄雾把远山都浮了起来;一轮绯红的太阳冒出山垭口,给山、给水、给坝子上人家披上了一件金色的披毡。
远远望去,迎亲队伍已经过了独木桥。他们吆着两只羊,抱着一对鸡、口袋里提着一只乳猪,抬着一桶白酒,抗着几箱啤酒,唱着迎亲歌、抢亲歌,一步步走来了。当他们一进院坝,藏在旮旯里的姑娘们“啊嗬”着从四面八方泼出水来,如翻卷的浪花,如喷泻的瀑流,如漂泊的大雨,把迎亲客们裹在亮晶晶、光闪闪的水帘里。
新郎的数辈弟弟沙马约达牵着一头大绵羊,从水花中冲过去,刚刚把羊交出手,就被几个姑娘拉扯着,就开始“说确”。(凉山地区有这么些说法:“史扎衣朵、阿杜嘎他、衣洛说确,”是指不同地域的年轻人些派对、约会、恋爱等方式。)强行脱掉了披毡和上衣,又把他推进了水花中,抬酒的没卸下担子,硬着头皮从铺天盖地的水流中闯过去,其余迎亲客们都用披毡蒙上头,在水帘中腾跃着、躲闪着,好不容易才冲进屋。这时,一个个都被淋的像落汤鸡一样,围绕火塘,一边烤火,一边说笑……
事后,我问阿支姑娘的妈妈:“为什么要这样干?”
她笑着说道:“女儿是阿妈心上的肉,为了养女成人,谁家的阿妈不脱九层皮呀!现在,不泼你九十九瓢水,不抹你九十九把锅烟,哪能让你轻飘飘地把姑娘背走?”
午饭过后,新郎的数辈弟弟沙马约达将新娘背到核桃树下,姑娘们手拉手围着新娘跳蹀脚舞。
歌停后,两个姑娘托着一支彩绘木盘,盘里的红布上放着一块豆腐、一杯酒、一把月亮梳和一根红头绳。阿支姑娘的嫂子走进来,尝了尝豆腐,含了一口酒,右手拿起月亮梳,左手拿起红头绳,走到新娘的背后,将嘴里的酒喷洒在新娘的头上,开始梳妆了。
与此同时,衣洛村寨—挖古觉村的大力士和迎亲客在核桃树外的空地上举行摔跤比赛。一方五人,依次对抗。挖古觉村的一个壮汉一连摔倒了三个迎亲客,观战的同村人都为他们“啊嗬”助威……
新娘梳妆完毕。沙马约达又将新娘背回屋里。傍晚的 “说确”正式开始,几个姑娘把沙马拉里、沙马约达几个小伙子抬起来荡秋千一样甩,几个小伙子也趁机摸一把姑娘们的如高一样挺起的胸脯,有些干脆把心仪的姑娘一把抱在怀里,此时,大家都放开了,不在拘束。有些羞涩如秋天成熟的苹果,脸上的红晕逐渐退去。彝族有句格言说:“过年三天没有吃错的,结婚嫁女三天没有耍错的,聪毕三天没有说错的。”意思就是,结婚嫁女的日子里,怎么耍的不为过,而且双方不能冒火生气。所以,小伙子些在酒精的作用下“胆大妄为”,姑娘少妇们也放开顾虑,坦然接受特殊的“照顾”,嬉笑着说:“手脚老实点!”其实心里还是乐滋滋的。特别是被帅哥摸了一把,她悄悄地对同伴说刚才被哪位关照了。
火塘旁的老人们,喝酒对歌,说着彝族克智,讲述着彝族历史和家谱文化,你不让我、我不让你,不分上下,几个小时过去了,无法判定谁输谁赢。火塘外的木屋大厅里,姑娘、少妇、小伙子、年轻人,把“说确”好的搞的热火朝天。
歌、酒歌、山歌,一曲接一曲,啤酒、白酒、泡水酒,一杯接一杯。往日宁静的山村,此时如一锅沸腾的开水,谈话投机,情投意合的年轻人一个眼神,悄悄溜出去约会去了,在月光下、核桃树旁、玉米秸秆堆旁,口弦声、嬉笑声汇成乡村午夜协奏曲。
第二天,新娘重新梳妆打扮后,头上蒙上一张绣花巾,由新郎的弟弟沙马拉里背着转火塘。背出门时,新娘手板门方,表示不愿离去,开始唱《家波马滋惹》(彝语:哭嫁歌之意。),一个姑娘领唱,所有姑娘合唱。这时唱的《哭嫁歌》内容变的哀婉而深切,肝肠脆断。在场女人们都悄然流泪:
新娘的兄、弟、叔、伯和同寨好友都来送亲,一直送到了独木桥边才返回去。
新郎家的迎亲队伍在桥边稍事休息后,正待起程,突然看见河对面荞麦地里有三个达斯正动手抢一女子。你追过来,我赶过去。姑娘家的人,有用木棒打的,有用泥块石头打的。那三个年轻人偏不怕挨打,认准其中一个戴绣花荷包的姑娘冲过去。最勇敢的数那个打着“英雄结”的年轻汉子,只见他左冲右突,避开众人,将那个戴绣花荷包的姑娘拦腰一抱,顺势甩在背上,三个人朝松树林跑去。
“快追!快追!”我大声喊。
“追什么?”沙马拉里阻住我说,“你看她们姑娘家的人都不追了。”
我一看,那边姑娘家的人反倒说笑起来,尾随那三个人进松林去了。我疑惑不解,不知是在搞什么恶作剧。
这边,沙马拉里哈哈大笑起来,对我说“这是在喜嫫尔(抢亲或抢新娘之意。)”
“什么?抢亲?为什么你家又不抢亲”我更加糊涂起来。
“你大概不知道。”沙马拉里说:“我们彝族农村里,还有些当父母的对自由恋爱不放心,认为那不正当。有的借口姑娘‘命宫’不好而横加干涉。遇到这种情况就抢亲,抢到手,父母也就顺水推舟了。我家哥哥同阿支姑娘是同学,情投意合,双方父母也都喜欢。因此不必抢。其实,他们也是假抢,是闹给父母看的。”
我这才恍然大悟,随即起身,同迎亲队伍一起过独木桥。走了一段路程,来到了新郎家。沙马约达又把阿支姑娘背进松棚里,坐在特意为她准备好的一块篾席上,新郎的妹妹要来了一碗炒苦荞粑和猪肉,新娘的弟弟木嘎惹陪他一起吃饭。松棚外面,主人家在草地上摆起了丰盛的婚宴,招待客人吃坨坨肉,喝木碗酒、牛角杯酒,畅饮友情,联络感情……
入夜,新娘背引出松棚,走到新房门前,新郎沙马拉铁才彬彬有礼地走出来。这个沙马拉铁有一头漂亮的卷发,宽额高鼻,浓眉大眼,左耳悬垂黄色密大耳珠,胸前斜挎镶边红佩带,显得英武而豪壮。难怪阿支姑娘的阿嫫不绝口地夸赞他,真是个好女婿哟!这时,新郎用蓝、白两色的碎布条在新娘头上绕了一圈,然后将布条埋在墙角一棵核桃树下。种下这种象征恩爱和温暖的布,就会结出幸福和甜蜜的果实。